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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时樾在洗手间洗了把脸。
他在厕所抽了根烟，下楼去给学生改方案。
他这个学期带大三的专业课。
高年级的课设复杂一些，学生的想法也多。
教室里有四个学生在等他。
时樾接过草图纸一个个挨着讲过去，讲了将近两个小时。
最后一个找他看方案的是个小姑娘，图纸上改动的痕迹很多，看上去是跟方案较劲的很惨烈。
那姑娘听他讲方案听的有点心不在焉，等他讲完了，收了图纸，突然又问：“时老师，我能问你个课程外的问题吗？”
时樾本来起身想走，听她开口又坐了回去：“你说。”
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我听同学说，老师你之前在国外的工作很厉害，应该是很辛苦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吧？为什么会回国了？”
这个问题问的人实在太多了，时樾反问她：“怎么问这个？”
小姑娘眼圈有点红：“老师我……我就是觉得，我们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这样很普通的人啊，努力一辈子可能也做不到最好，甚至特别好都做不到。”
她忍着眼泪接着说：“这个世界上所有推动社会进步或者技术发展的事情都是那么少数几个人做到的，大多数的人努力都是徒劳的，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费这个力气？”
时樾一边听她说，一边想起刚出国的日子。
那时候他再有天分也就是个研究生都没毕业的学生，虽然安宁有帮过他，但是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一边熬夜一边画图。
咖啡喝的想吐，方案改的想发脾气。
他咬牙熬着，心里全是恨和不甘心。
后来情况慢慢好了，偶然一次跟着公司去竞标的时候遇见了王锐。
他跟着公司的团队加了不知道多少天的班，抢了他的标。
后来的几年，他几乎是跟着王锐参加竞赛和竞标。
直到某天夜里他在公司熬夜画图，去茶水间冲咖啡的时候突然发现整整一层楼只有他一个人。
他端着咖啡在落地窗前往下看，觉得这城市所有道路人流，高楼大厦，钢筋水泥，悉数蒙住了他的眼。
他看着显示屏幽幽的银光，连夜打了辞职报告。

时樾正在发呆，小姑娘突然抽泣了一声，问：“老师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学建筑啊，我都大三了，连方案都做不好。”
时樾被她逗笑了：“你觉得只有贝聿铭那样的大师才算适合学建筑吗？”
小姑娘一愣：“我没有，我不……”
时樾往椅背上一靠：“那你纠结什么？害怕走错路？你才二十岁，走错了重来就是了。”
他说：“人这一辈子要走的弯路太多了，不差这一条。”
小姑娘被他说的有点懵：“可是……”
可是了半天又没可是出来。
时樾拿了支笔在指尖把玩：“这个世界上不缺有天分和肯努力的人，你说的对，站在顶尖上的都是少数人，他们不仅是靠努力和天分爬上去的，有时候走路得看运气。”
他看着小姑娘接着说：“你想问我那这些运气不够的人为什么还要努力？不是做每件事都要把回报算清楚的。”
他想了想，又泼了碗为人师表的鸡汤：“当然你努力了是肯定有回报的，不过可能得分个时间早晚。”
小姑娘愣愣的看着他，眼泪都忘了擦。
时樾把笔放下：“很多时候做一些事为的是自己开心，你问我你是不是不合适学这行，我不知道，但你不如问问你自己想不想学啊。”
“讨好不了命运，那就讨好自己，”时樾站起来，走之前把桌子上的一包抽纸往前推了推，“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回国吗？我想做的事做到了，觉得再待下去不开心。”
他歪了歪头，嘴角带出一个狡黠又自得的微笑：“人活着，总要讨好一下自己吧。”

时樾从专教出来，发现常剑雄站在走廊等他，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
他靠着墙手里捏了根烟，可能是顾忌有学生所以没点。
时樾上前一步把他手里的烟拿走：“学校里这个点还有地方卖吃的吗？”
常剑雄被他问愣了：“啊？”
时樾把烟塞进自己烟盒里：“啊什么啊？有没有啊？我快饿死了。”
常剑雄嗓音还有点哑，迟疑了半天，说：“没有鸡肉的鸡米花和没有章鱼的小丸子你想吃哪个？”
时樾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常剑雄笑了：“说啊，想吃哪个？”
时樾踹了他一脚也跟着笑了：“有不虚假营销的吗？”
两个人最后混在选修课下课的学生里买章鱼小丸子，时樾用竹签扎了一个咬了一口，被烫的直抽冷气。
常剑雄给他端着盒子，跟他一起迎着风回了公寓。

17(end)
二月末村镇改造的项目动工，常剑雄被催了整整三天大门图纸，最后负责人无比彪悍的只要了一个su模型图就要开工。
常剑雄和时樾相顾无言--这东西有个模型就能盖了？
陈组长趁着没课把他俩赶去施工现场，说稍微看看能不能拯救一下。
施工现场尘土飞扬，时樾跟常剑雄带着安全帽拿着图纸满工地找负责人。
一台挖掘机正在蛮横的推一堵墙，常剑雄下意识的抓着时樾的手腕把他往旁边一带，很快又不着痕迹的松了手。
时樾站在那里看了看自己手腕，那堵墙在他眼前裂缝，变形，然后摧枯拉朽般的轰然倒下去，他愣了愣神，恍然觉得困了自己多年的东西也跟着一起塌了。
时樾吐了口气，负责人也不想找了，心想这个大门爱建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吧，反正不是他家的门。

时樾在嘈杂的施工现场把烟盒掏出来：“常老师。”
常剑雄说：“嗯？”
时樾看着他问：“有兴趣以形成人际间亲属关系或法律约束的关系为前提谈个恋爱吗？”
常剑雄愣在原地：“……什么？”
时樾偏头点了根烟，塞给了常剑雄：“谈个恋爱。”
他重复了一遍，补上了七年前他们跳过的那个步骤：“你，跟我。”

———end———